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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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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中原褶皱里的二十四节气（组诗）文/杨桦
（一）立春
天忽然柔软，所有奔忙的事物都立住快快扔掉雪袍子，雪帽子，雪鞋子
太阳驾着绿马车而来春天举起一支纯金的号角
叫醒所有的镇子，村落，田野，和人群也叫醒所有的河山，草木，云彩，和花朵
你，喊疼了我
（二）雨水
平原敞开胸膛迎接一场哺乳，土地结痂的伤口被灌溉
黑衣裳的鸟群被灌溉磕头烧香的亲人被灌溉村落和断流河被灌溉麦地，粮仓，草垛，祖坟，寺庙被灌溉
返乡的人，抱哭留守的孩子在初春的午后种下树苗，菜籽，脚印和倒刺
村庄搂紧我搂紧一个忐忑不安的醉汉搂紧一个即将匆匆逃离的候鸟
我手心里的泥土不舍擦去它一定盛满春天的雨水，朴素的粮食，疯长的野草，失散的牛羊，母亲的叮咛
我小心翼翼捧着一小块辽阔又潮湿的豫东平原
（三）惊蜇
只待这一声号令睡在土地里的神灵一一醒来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罪恶，小善良纷纷长出翅膀
（四）春分从今日与寒冷一刀两断用最温柔的桃花，喝酒苦和甜，与岁月平分
时光揉皱了你的脸吹白了你的头发弄丢了驮着笛声的蝴蝶
在你心里深深浅浅埋下悲伤
就好好哭一场吧，哭出春水、远帆、琴瑟、鸟巢哭出莺飞草长、古道短亭
哭出满地绿油油的好庄稼
别扼住咽喉里千万头凶猛的狮子和马群让它们冲破锈迹斑斑的国境线，一路狂奔
和草木一起，往疼里生，往狠里长抽刀断水的人，痛痛快快吼出来
（五）清明
尘世间千万棵杨柳唯有这一枝，是悲伤
尘世间千万声鸟鸣唯有这一句，是哭腔
尘世间千万场雨水唯有这一滴，是天堂
（六）谷雨
春已式微。我们和夏天只隔着一弯上弦月
来吧，慢慢坐下来和土地好好谈谈
一起看梨花落杏花落苹果花落，悄悄坐果平原的小麦都在拔节、孕穗，让田野升高
升高到梦里卷起黄金的河流和无边的沙尘暴
雨生百谷。雨自陈州缓缓而来挤破碧绿的省界蔚蓝的省界开满梧桐花的省界
每一朵积雨云都住着小小的神仙这泥香的酒浆，种植村庄的火焰和箭镞
（七）立夏
她在风里喊热一个名字
她在瓦檐下喊在轮椅上喊在柿子叶里喊在麻雀翅尖上喊在蜜蜂甜甜的复眼里喊
在麦田里喊在菜地里喊在水井边喊在墓草里喊在遗像里喊：立夏，立夏。然后呢？小男孩一问再问
然后，他们相爱了，流了好多好多眼泪
说起往事，老祖母毫不避讳
相爱的人都流泪只有相恨的人才有毒酒和火焰
看，春天的花都落尽了正变成幼小的果实该是怎样的一条河流滔滔不绝呀，从童年到暮年
（八）小满最难画炊烟记忆的大平原还没展开，它就跑远炊烟跑到天上，跑成积雨云腥膻的羊群在哺乳，多芒的麦穗在灌浆归鸟啄食村庄，仿佛一群寂静的动词落下，又飞走。仿佛那个祈祷的人跪下，又起身哦，孩子的伤疤娘知道
（九）芒种麦芒落地，麦粒归仓谁来种下秋天的事物风吐露火焰和密语，泼向人间喧嚣灼心寂静也灼心来吧，闻一闻干热风，闻一闻收割过的土地风从陈州来，安神止咳平原的农耕更像农耕，平原的怀旧更像怀旧请容忍一个稼穑的人在异乡街头羞愧难当怎么也割不断，这奔波半生的苍老与潦草一回回，他举起快要失传的旧镰刀请容忍他心疼并赞美母亲的村庄
（十）夏至万物向阳，疯长我要寻找一块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做梦天堂是你们的我只要嘈杂的尘世，黑蝉，汗水和鱼尾纹
（十一）小暑谁也无法挡住这个世界自斟自饮一壶繁华可以将巨大的人间烫伤黑蝉、水磨、孤蓬、蒲公英、偏头疼……你们忽略而过的，微苦的尘埃，我会珍藏孤傲的平原持续发烧，我如此喜欢田野上的光芒和果实谦卑、寂静、微痛、回甘（十二）大暑阳光编织金篱笆瀑布一样砸下来东南风扔出一个沉甸甸的雨季伸出滚烫的红舌头，舔着急剧融化的人间蝼蚁跟野云一起疯长。我们如此热爱又如此恐惧，被洪流席卷，被光芒吞没（十三）立秋秋天不请自来一支粗莽的画笔，自塞北刷向江南把人间的牛马，羊群，黄金和棉花画到天上把天上的云霞，星辰，彩虹和月光画到人间我的忧伤是一头负重的驴子把夏天遗忘的一粒麦子请回家（十四）处暑尘世多寂廖秋水渐凉明月西去放生的人跪下，磕头将平生的愧与悔寄存在山寺中尘世多忧愁啊忧愁得容不下一杯多皱纹的酒水几滴雨路过故乡便患上重重的风寒秋风又一次磨利尖刀将人间越刮越瘦，将秋老虎囚在林间将匆匆赶路的人推推搡搡，一忽儿东，一忽儿西仿佛天上忙碌的云，一忽儿悲，一忽儿喜（十五）白露神把淘气的白银遗落大地神把慈祥的泪珠丢向人间月光请停下来让我看看你新添的皱纹和果香中原的苦蝉正脱掉最后一件黄金大氅秋天啊，一切皆可饶恕，除了衰老和死亡今夜，人间的秋水都是稀世的珠玑在故乡，所有采摘过的手掌，都已甜醉（十六）秋分
秋风一刀一刀斩着中原
起初，滴雨成湖，皱纹满面继而，积霜成雪，青山白头
草木，虫鸣，茅屋，落霞……大地上的事物，滚滚而下
最后，秋风把自己砍成飞鸟扔向南方。冬天就来了
（十七）寒露
平原如此拥挤如此空荡荡一个咳嗽的人不宜登高，不宜怀旧，不宜喝闷酒露珠抱住每一片叶子替尘世暗暗着凉，受苦，洗去冤屈露是秋天遗漏的唱词是秋水里的秋水，轮回中的轮回露是霜雪的前世那么圆，那么凉，那么容易跌落人间当风铃爬上寺庙月亮爬上山林忧愁爬上酒杯
（十八）霜降
秋深至此所有的喧闹该打住了，神说让尘世肃静一会儿雨水将落未落是谁忍着莫名的眼泪凝成寂静的初霜秋天写完千万封书信用血和慈悲封口交给摇摇晃晃的树木寄出去如果收到就说一声：安好，勿念人间依然忙碌秋收秋种之外广场上成百上千的人用成百上千种方式和时间拔河对抗挥手即至的衰老和死亡好吧，你们都好好的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深爱着，眷恋着，纠缠着这热腾腾的人间那个打黑伞的孤独者偏要用笛声拆散一段曲折的西皮流水随他去吧，让他踩碎全世界的白霜和落叶
（十九）立冬
你立在大田中央扶一扶摇摇晃晃的斜阳和村庄玉米、花生、大豆、红薯们被你喊着，乖乖回家麦苗儿刚刚探出田垄这些留守的孩子，哇哇叫，迎风长立住，稳稳立住立成一棵倔犟又慈祥的柳树又一个冬天到来了，母亲又一个受难日，到来了你可曾抚平四十多年来双手挂满的疼痛、疲惫、忧伤和饥寒？立住，稳稳立住黄昏里立成炊烟和雨伞大地一样苦难又幸福的母亲你是我割舍不下的故土和乐园你把酸楚磨成安祥你把苦涩嚼成甘甜你把黑夜熬成黎明你把冬天暖成春天你头顶的日月星辰有多重你脚下的原野河流有多重你肩上的粮食、泥土和柴火有多重再重，再重都没有你怀里那个黑小柔弱的婴孩重日子多淘气总爱跟你捉迷藏光阴跑得快呀再快，再快也没有长大的孩子们跑得快我是你身上掉下的小小麦粒转眼就成了奔跑在异乡的白杨母亲，冬天来了炭火、灯笼、团圆饺和童谣就要回来父亲走后，母亲最大哦，立在尚未飘雪的长长的巷子里你捧着深沉的体温、慈爱和忧虑犹如一小块干旱、寂静又温嗳的豫东平原（二十）小雪雪的声音如此细小寺庙的门环和风铃如此细小雪把自己埋在云彩里村落的上方太阳停下来，云彩停下来，风停下来种植的人如此细小念经的人如此细小乞讨的人如此细小一只驮着米粒的蚂蚁奔跑在地道里一只迷路的羔羊站在衰草之上平原大而枯燥如同粗糙的老茧，需要一把利刀一层层刮掉锈迹斑斑的盔甲，老去的石头和雪（二十一）大雪节气是农历的音符，这一拍不快也不慢。说好的大雪，没有来其实雪根本没有离开它只是换了件衣裳白云是雪，阳光是雪，凋零的落叶是雪欢庆的烟花是雪，守灵的素衣是雪头顶的白发是积攒多年的大雪雪倾斜着覆盖中原，犹如太阳普照大地犹如晨烟自庙宇缓缓升起诵经的人走在路上无数落雪的小镇和村庄，迎接俗世的圣洁嫁娶的队伍走在路上送葬的队伍走在路上接生的人走在路上盖房子的人走在路上赶牲口的乡亲和拉粮食的车子都走在路上我们，走在又暖又厚的大雪上，不慌也不忙（二十二）冬至冬至节，大如年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数九寒天自今日始最短的白昼，最长的思念老母亲和村庄一起醒来这些被遗忘的节气和乡村事物也醒来对每一个节气都要虔诚对每一片土地都要恭敬对每一缕亲情都要眷恋对每一位神明都要敬畏香烟缭绕于堂屋时光缓缓升腾全天下，只有母亲包的饺子最香一年的想念包进去一年的牵挂包进去一年的喜怒哀乐包进去大半生的风霜雨雪都包进去了饺子开锅，农家小院宛如鲜花盛开这些滚烫而饱满的白色小兽这些携带神谕的心尖尖，小耳朵，小元宝怀抱久别重逢的悲喜，怀抱慈爱和吉祥排着小小的队伍降临人间慢慢融化中原深处寒冷的冰雪团圆的餐桌少了几个远去的故人也添了一些叽叽喳喳新鲜的孩子（二十三）小寒暮色有多小盛不下一把将化未化的初雪时钟的指尖是轻的伤风人的咳嗽是轻的，大于晚祷的经声哦，亲爱的黑夜你将吐出云朵和深渊我持续低烧的平原，这些装进快递包裹的病根和解药（二十四）大寒立春之前，用甘草、火炉和粗瓷碗好好豢养一群冰冷狂暴的小兽做药引先摁住来自西西伯利亚结霜的马车和风铃平原上独自稼穑的人，摁住灰尘和咳嗽摁住满院子铁勾银划的梅花，等等我且从一阙豪放派的宋词里寻一匹识途老马捡一弯杀敌无数的上弦月，墙头题诗采莲的渔舟和满腹情书的大雁尚在江南之南流连成病。江南是梦状的积雨云滴滴答答，直到滴在我肩上一年中总要狠狠感冒一次这节气大寒，微苦，若喜还悲，只宜独饮念慈菴，酱色的糖浆捧着一片净土是注脚，也是解药，从一声苍凉的戏词里跑出来2016.01至2018.08写于山阳
作者简介：
杨桦，河南淮阳人，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曾入伍，现居焦作。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青年文摘》《星星诗刊》《中国诗歌》《中国诗人》《绿风诗刊》《河南诗人》《河南作家》等报刊。
诗观：姿态向下，灵魂向上。写诗是一种修炼，把精神里的苦修成甜。
编辑推荐语：
节气，农事，生命态，在贯穿每一细微的场景中，奔涌对中原文化文明的一腔情愫。纷至沓来现实与历史的厚重感，无不荡人心魄。学习，推荐，问好。（胡明珍）
二十四节气的完整表述始见于秦汉时期，是黄河流域广大地区农耕实践的产物。秦朝注重各种规制的建立。汉朝重农轻商，文化也得到了大发展。二十四节气歌和二十四节气七言诗等等形象生动的表述，不仅是农业大国清晰的记述，还是诗歌大国的印记，更是文化源流的具体承载。杨桦是河南人，正是这片厚重的土壤成长起来的传承者，具有深厚的土地情节和历史文化的浸染。这组诗由二十四首组成，每个节气一首，是完整的呈现。大标题就很吸引人，《躲在中原褶皱里的二十四节气》，一个“躲”字形象，一个“褶皱”神秘，挖掘二十四次，作者当然是费了一番功夫和心血，那么读者细细读来，也会如沐春风夏雨，共享秋收冬藏，收获不会少。《立春》，这是个起始点，“所有奔忙的事物都立住”，揭开“雪袍子，雪帽子，雪鞋子”这些旧事物，看见阳光一寸一寸地洒下，绿草一寸一寸地生长，这种律动正像“太阳架着绿马车而来”，阳光像“春天举起一支纯金号角”，“叫醒所有的镇子，村落，田野，和人群/也叫醒所有的河山，草木，云彩和花朵”，诗人看到了这一切，并为之深切地陶醉，所以就有了“天忽然柔软//你，喊疼了我”的深沉表述。《惊蛰》，“只待这一声号令/睡在土地里的神灵/一一醒来”，雷公吹响号角，哪有小鬼敢不醒来的道理，拟化的自然有趣。“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罪恶，小善良/纷纷长出翅膀”，不单是小虫子们，就连我们人类，有哪个没有一些弱点和过错呢，雷公一律不计较，让它们超脱，这里不仅意象新颖，还体现了作者宽仁之处，是这首小诗的亮点。《清明》，只有六行三句话，“尘世间千万棵杨柳/唯有这一枝，是悲伤/尘世间千万声鸟鸣/唯有这一句，是哭腔/尘世间千万场雨水/唯有这一滴，是天堂”，这是一首有形式的美，情感的美，韵味的美，还有思想和伦理的美，有感染力和冲击力的作品，集中体现了诗人的美学与价值观，以及对大格局的把控能力。在《小满》、《夏至》等等后面的作品里，可以读出作者浓浓的情感；情感是蓄水池，是水库，以涓涓细流的形式流淌在诗行里，温润细腻，感人肺腑。有一些作品过去读过，今天再读依然很感动，可见作品的力量和魅力。这是一组架构庞大的作品，在一篇短文里无法详细介绍，只有等待读者自己慢慢体会了。（海之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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