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晗试析桑耶寺僧诤的焦点-传统文化研究交流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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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晗二:佛性观
佛性是桑耶寺辩论会上顿门派和渐门派讨论的核心问题之一,也是后来藏传佛教的主要思想。摩诃衍那的佛性观反映在他的无想无念说、妄想说、觉即佛说及心被障染说等,承认众生本有佛性。“佛性本有,非是修成,但离三毒、虚妄、妄想习气垢衣,则得解脱。”[18]这种本来就有的佛性由于被无明习气所覆而不见,必须“以清净平和的习境使各种妄想杂念息灭,”从而使佛性显现。摩诃衍那说:“凡事无所思又无所作为,生此念后即可解脱矣!此种见解即凡事无所思也。对于诸布施之于法行,其所行是:向无识者、智力差者、天资愚钝者宣讲众生之善业。先是,对于修心者、悟性强者,犹如黑白二云均可遮蔽太阳一样,亦被善恶两者所蔽。”[19]心即是佛性,犹如太阳被阴云所覆,难以发光。通过“观心”,使回归原初的本净心,佛性也就显现了。摩诃衍那所说佛性以“无念”、“无想”为宗,坚持明心见性,把直接所悟心的“空”作为成佛的途径和最后归宿,即达到回归原本的澈明清净心。“是故坐禅看心,妄想念起,觉者则不取不住,不顺烦恼作业,是名念念解脱。”[20]需要说明的是,摩诃衍那所说的“无念”或“无想”并非真指在心中不作一切思想分别,彻底消除一切思维活动,而是在强调顿悟佛性的同时,没有否定渐修的必要性。从中暗示凡圣皆具佛性,悟佛的过程和能力方面仍具差别,因为俗心(或凡夫心)毕竟不同于圣心,所以也不等于佛。对于“天资愚钝”的凡夫来说,心灵被各种污垢所覆蔽,必须通过修行“荡涤阴云,拂拭灰尘,”舍弃妄想杂念,使心回归原初的清净状态。《顿悟大乘正理抉》说:“一切众生无量劫束缚于三毒自心妄想分别,不觉不知,流转生死。今一时觉悟,于念念妄想起时,不顺妄想作业,则念念解脱。”对于圣者来说,觉悟的殊胜状态一念即致。
摩诃衍那认为:“涅槃的环境和现象世界在本体上,乃是二而一的;在现象世界之中彻底的无念,而且住于无作无念之中便是空的境地,这也就是涅槃,正如直入佛之境地的(华严)十地,只要如此,便可算是证得佛道。”[21]舍弃妄想的过程也是佛性显现的过程,离妄修心,根器低者可以通过渐修证佛。“若离妄想大智本自然成就,若论福智,更无过法性道理,及以法性二昧,所言渐顿,皆为众生心想,妄想见……苦离一切想妄想,渐顿不可得,若言离妄想不成佛者,出何经文所言?”[22]由于“妄想”,才有了顿渐之分和成佛快慢,“妄想”障蔽了佛性。摩诃衍那在这个问题的论述上,更多地引证了北宗禅的两部重要经典《楞伽经》和《思益梵天所问经》,把佛性建立在“心性本净”的基础上,重视“拂尘看净、方便通经”,将“解脱和超越的基点从外在世界挪移到自己的内心,”缩短了人性与佛性之间的悬隔距离,“使修行方式更多地集中在纯粹心理转化也就是心理自觉平衡上,达到极简截的地步。”[23]毫不怀疑,摩诃衍那在坚持顿悟佛性的同时,也强调了渐修证达佛性的必要性,承认凡圣在修行成佛过程中的差异,圣者立即自觉,凡夫则需要长期累世修行,暗示了他的禅法南北禅融合(调合)的特点。
莲花戒为代表的渐门派继承了中观瑜伽行派的佛性观,认为菩提心即是如来藏(佛性),或者觉心即佛性。而佛性或菩提不是由突然降临的爆发和如同闪电一般产生的解脱行为引起的,需要长期渐进修习才能获得,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但是,获得菩提心必须止观双修。因为“止和观是菩萨加行的两个主要特征。获得终点本身便是来自止观的途径之不存在和外界之不存在。菩萨之观要经历十洲之地自始至终把精力集中于终点之上,其止观也就进一步洁净,而每洁净一步,又标志自身的一次激变。当止观之念完全实现,菩萨便到达终点,此终点并非别的而是佛陀之状。”[24]喻于渐门派来说,通过渐进的止观修行,是获得菩提心,达到佛之境界的最佳方法。
通过分析发现,顿门派和渐门派的观点并非完全对立,摩诃衍那和莲花戒在辩论中多次提到了有关善恶和布施等问题。摩诃衍那否定了行善和布施等外在行为,《布顿佛教史》说:“作善不善业,不外往善趣和恶趣两途,以此仍未解脱生死轮回,而是成佛的障碍。”莲花戒批评道“如果说不应该行善和施恩,还是用脱离行善和施恩低毁大乘佛教,因为行善和施恩是大乘佛教救生之秘诀。”[25]实际上,摩诃衍那坚持“无想”,并非指心不作一切思想分别,而是留有回旋余地。在论及佛性时,他把凡夫和圣者严格区别开来,这样对于凡夫来说仍然需要行善和布施等行为。《拔协》这样记述摩诃衍那的观点:“所谓布施等十善法之行,乃是针对无福报、心智愚钝和具钝根的人所宣示的;如果为聪敏和具慧根的人也如此宣示,则如黑云白云都会遮蔽太阳一样,不论为善作恶二者都会遮蔽修佛。”[26]要注意的是,摩诃衍那所说的行善,不是要求所有的人都必须借助一些外在的行动而成佛,也没有完全否认“德行”在成佛过程中的作用,而是根据修行者的根器利钝决定的。
莲花戒认为,行善布施等功德是菩萨的方便,也是成佛的助缘,一个人在达到空观或无分别智的境地之前,必须要用善行来充实,修习布施等六波罗蜜多。他强调指出,真正觉悟成佛要依靠戒律来限制和规范行为,在长期不断的修炼中获得正智,“藉这些力量修习瑜伽行,体验真实的世界”,肯定了方便和智慧、止与观在修行成佛过程中的重要性。
同样,摩诃衍那为代表的顿悟派也承认方便与智慧在成佛过程中的作用,“诸佛如来无量劫已来,离三毒、妄想、烦恼分别,是故悟得无二无分别智。以此无二无分别智,善能分别诸法相,非是遇痴妄想分别。据此道理,智慧方便不相离,若言取舍,于无二法中,有何取舍”。[27]在强调方便与智慧的不可分离性的同时,摩诃衍那把凡夫的方便、智慧跟圣者的方便、智慧区别开来。勿庸置疑,这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摩诃衍那在宣扬顿悟法的同时,承认自我修持的渐进过程,但只限于世俗层次上,胜义谛上不存在渐进过程。《五部遗教·大臣遗教》记述了顿门派和渐门派的辩论:“所谓顿门顿入者,比如到达须弥山顶一切尽收眼底,从小山之巅则看不到须弥山。渐次者,如同坑中小鱼;顿入者,则像大江(雅鲁藏布江)之鱼。所量能量(知)本未生,全然未寻本性知。”[28]尽管参加桑耶寺辩论的顿门派和渐门派在修行方法上有分歧,但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两派,在一些比较复杂的议题上仍然有相似或相近的看法。
注释:
[1][11][13]拔·赛囊:《拔协》,佟锦华、黄布凡译注,四川民族出版社1990年版,第51页。
[2]娘·尼玛韦色:《娘氏宗教源流》,西藏人民出版社 1988年版,第398页。
[3]巴俄·祖拉陈瓦:《贤者喜宴》,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383页。
[4]王锡:《顿悟大乘正理抉》饶宗颐校记,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39页。
[5]尧宗颐:《神会门下摩诃衍之入藏,兼论禅门南北宗之调和问题》。
[6][7]见注[4]第20页。
[8]山日瑞凤:《中国禅与吐蕃佛教》,第406页。
[9]葛兆光:《中国禅思想史—从六世纪到十世纪》,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14页。
[10]见注[4],第3页。
[12]引自《佛学研究中心学报》2001年第6期,第173页。
[14]布顿·仁青珠:《布顿佛教史)),郭和卿译,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177页。
[15][16]戴密微:《吐蕃僧净记》,耿升译,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 465页。
[17][19]巴俄·祖拉陈瓦:《贤者喜宴》,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393-394、386页;参见黄颢译文。
[18]见注[4],第33页。
[20]见注[4],第20页。
[21]中村元:《中国佛教发展史》,余万居译,台湾天华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1579页。
[22][27]注[4],第24页。
[23]见注[9],第124页。
[24][25]见注[15]第460、427页。
[26]同注[1]。
[28]《五部遗教》,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459-460页。
〔原载《西藏研究》2003年第4期,第29-34页。〕
(完)
来源:许德存《藏传佛教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