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晗论八面出锋 笔法探微-中国画_0

    周梦晗论八面出锋 笔法探微-中国画

    周梦晗
    一、神秘的笔法
    <一>神秘的笔法
    唐张彦远的《法书要录》中有一节《传授笔法人名》,这样记载:“蔡邕受于神人而传之崔瑷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王羲之传之王献之,王献之传之外甥羊欣,羊欣传之王僧虔,王僧虔传之萧子云,萧子云传之僧智永,智永传之虞世南,世南传之,授于欧阳询,询传之陆柬之,柬之传之侄彦远,彦远传之张旭,旭传之李阳冰,阳冰传徐浩、颜真卿、鄔彤、韦玩、崔邈,凡二十有三人”。
    蔡邕的笔法受于神自是神化或故弄玄虚之说,它否认了他勤学苦练、深入研究的事实。蔡邕所处汉代,书法已经很成熟,书法家辈出,理论著作甚丰,一批书家甚至“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被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凡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虽处众坐,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鳃出血,犹不休辍”【1】地研究,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象蔡邕这样笔法技术成熟的书家应不足为奇。
    在其后的二十多人当中传承的就是蔡邕等辈的笔法技术经验。我们知道,任何科学、艺术的理论都是实践经验的总结,而又对实践有指导和推动作用。笔法就是书家在长期的书写实践中总结出的精妙的用笔经验或用笔规律,掌握它对于后学者是十分有益的,可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历代书家对它都是极为重视的。这篇笔法传承记录的本身就是一个证明。
    <二> 笔法经验的效力及历代书家对它的重视
    钟繇得《笔法》后,从此得知“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的道理,由是书法更妙;其后晋人宋翼得钟繇《笔势论》,“依此法学,名遂大振”(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陈图后》);人称书圣的王羲之,也曾从父亲王旷那里得到了一本论用笔的秘著,书艺得以大进,使卫夫人吃了一惊;这种记述,屡见不鲜。因此,人们对这种笔法经验的重视当在情理之中。可是在以书取士的时代,这种宝贵的笔法经验(也可以说是决窍)是保密的,书家们把它当成了“祖传秘方”秘而不传,其所藏笔法论著,或携之入土,或仅作家传,即使千金亦无法求得,这也从侧面说明这种笔法经验(规律)对于掌握书写技术具有很好的效用及悟出这种笔法规律的难度。因此,有的书家为了获得它就下了大力甚至不择手段:钟繇从韦诞手中借不到蔡邕的《笔法》,诞死后,他就“盗发其冢”;宋翼则“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通过“破钟公墓”而获取钟繇的《笔势论》;欧阳询则是花了“三百缣”的高价弄得了王羲之为教子笔法所绘的《指归图》;颜真卿为了学习书法的决窍,曾两度辞官拜张旭学书;清代张照,年轻时为学到书家王鸿绪的笔法,竟躲在王的楼上,透过楼板缝隙偷看王写字;这些都充分体现了书法家们对于笔法经验的重视,而元代赵孟俯说“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充分肯定了这种用笔规律(经验)的存在。
    二、历代书家阐述的笔法规律:
    千古不易的笔法规律,到底是什么?
    略知书法的人都知道是中锋用笔,但对中锋用笔的解释则莫衷一是,各执已见:有人说正锋即中锋,又有人说:常使笔针在画中,还有人干脆给你打个比方:如锥画沙、如屈铁、如折钗鼓、如屋漏痕。目前各类书法教材或普及性书法书籍中对于用笔技术的阐述则大多从藏露锋,正侧锋、提按、转折等方面分解地说明它,对于用笔整体的指导思想和总体的运笔规律论述较少。
    从各时代书家对用笔法的阐述,归纳起来大致有三类:
    <一> 简单的点画笔法
    点画笔法,初学者入门,首先就要碰到,所以对于点画笔法的介绍较为常见,如目前各类楷书帖中对于点、竖、撇等点画用笔方法的图解解说;又如永字八法,就是介绍楷书永字的八个点画侧、勒、努、趯、策、掠、啄、磔的用笔法。又如,李阳冰翰林秘论中对点画写法有较大篇幅的阐述,并编成了口诀:“一、点画法口诀云:作点向右,以中指斜顿向右,以大指齐顿作答,便以中指挫锋,须收锋在内,按笔收之…… 二、横画法口诀云:作横画,皆用大指遣之……”一共二十三个口诀。这种说法,基本上是孤立的点画笔划写法,对于用笔规律,没有提出或触及,故不究竟。
    <二> 藏锋说:
    对于藏锋,古人重视,论述也多,如蔡邕说:“藏头护尾”,王羲之说:“第一须存筋藏锋,灭迹隐端”。又说:“用尖笔须落笔混成,无使毫露,所谓筑锋下笔,皆令完成也。”徐浩在《书法论》中说:“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这些都是强调藏锋是写字的重要笔法,历来有人对它作了种种比喻: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屋漏痕、如折钗股、如壁圻等等。似乎能用藏锋就等于掌握了笔法规律。显然藏锋只不过是笔法技术之一,应该说它也不能代表总体的笔法规律。宋人姜夔首先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在“续书谱”中说:“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壁圻,此皆后人之论。折钗股者,欲其屈折圆而有力,屋漏痕者,欲其横直匀而藏锋。锥画沙者,欲其无起止之迹。壁圻者,欲其无布置之巧。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笔针在画中,则左右皆无病矣,故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又有三折。”他在这段话里,明确指出了藏锋虽然要用,但不是究竟的笔法(不是用笔的原则,不是用笔的指导思想)。
    但姜夔所说“常欲笔针在画中”,亦未必触及用笔原则和规律。此话原出蔡邕《九势》对藏头的解释,原话为:“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之中行”,可见他的这段话,也还是在说藏锋,与目前各类教材或普及书刊中笔画图解写法的“起笔欲右先左,欲下先上,至于尽处,则不往不收,无垂不缩,故每画三折,以三画成一画而藏其锋也”【2】如出一辙,是藏锋用笔的总原则,还是没有超出藏锋说。
    <三> 八面出锋说:
    这种说法在书论中论及较少,有论及处,也文字不多,篇幅不大,但他揭示了笔法的总体规律。如:唐太宗论执笔法:“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这个四面势全,就是八面出锋。其后蒋和在《书法正宗》里也提到了锋正则四面势全的话。王羲之则说得具体:“夫书……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欹、有侧、有斜……”程瑶田《书势》中说“执笔何以谓之锋也?曰执笔使笔不动。及其运笔也,运之以手,而非运之以笔,惟其然,故笔之钝者,可使之锐,笔之锐者,可使之钝,是故笔不动其锋中焉。及其运之以手,而使其一笔依乎吾之手而动焉。则笔之四面出其偏锋以成字之点画,然则锋之偏者,乃其偏之中者使之然,而其四面错出依乎手之向背阴阳以呈其能者,乃其锋之中者使之不得不然。”在这段话中,明确提到了“四面出其偏锋以成其字”的原理,到清末,杨守敬在论及中锋用笔时,更是用了一句“八面出锋,始谓中锋”【3】的妙语,道破了神秘笔法的玄机。在这里,四面出锋也好,八面出锋也罢,都是说笔锋的四周四面。这样的“八面出锋”就是用笔的总的原则和规律。












    三、八面出锋细说:
    <一> 八面出锋
    1、什么是八面出锋
    毛笔的笔毫,是书写时直接与纸面产生接触而形成字迹的部分,用笔技术,主要是使用笔毫(或说用锋)的技术。所以,我们先说笔毫:











    图1所示,笔毫的形状是一个园锥体,中国的毛笔一般不超出这个形状,在正锋书写的情况下,它在与纸面大体呈平行的各方向上运动。因此,在书写状态下,笔锋必定是偏向一方,而形成笔痕的是笔锋锥体的某一个侧面与纸面产生摩擦和接触,如我们写横画时,笔锋锥体向右运动,那么我们就会使用笔锋锥体的右面(图3)。当我们写竖画时,就是笔锋锥体的下面与纸面产生摩擦而产生笔痕或点画(图4)。
    一般来说在正锋情况下,我们向哪个方向书写,就要用笔锋锥体的哪个侧面。假设汉字笔画方向向四周各方都有,那么我们就要用到笔锋锥体的四周各面。为便于解说,我们暂且将四周各方分为a、b、c、d、e、f、g、h八个方向,那么我们就要用到笔锋锥体的a、b、c、d、e、f、g、h八个侧面(图5)。这就是所谓的八面出锋。它的意思并不单一指这八个侧面,而是说要用笔锋锥体的四周各个侧面。
    2、八面出锋的前提条件
    在以上论述中,首先提到了正锋书写这个前提条件。所谓正锋书写,一般解释为笔杆笔肚与纸面呈垂直状态书写,这是不够全面的,应解释为笔杆笔肚与书写方向线所在的平面垂直于纸面的状态下书写,即为正锋书写,这就包括了逆锋书写和拖笔书写。逆锋即为笔杆笔肚与书写方向线的角度大于90度,拖笔即笔杆笔肚与书写方向线的角度小于90度。但笔杆笔肚和书写方向线所在的平面必须垂直于纸面,才能是正锋,这两个面如互不垂直,即产生侧锋。
    3、侧锋
    按图5所示,在正锋前提下,我们向哪个方向书写,就要用哪一个侧面。如向右写即用a面,向右下写,即用b面。如果不用那个侧面就会出现侧锋。如写横画,正锋就得用a面,若用c面,就会写出侧锋,这时笔杆笔肚和书写方向线所在平面即不能垂直于纸面。锋针也不能在画的中央行,而在笔画的上侧(图6)。就这一点说,“常欲锋针画中行”是正锋书写前提条件的另一种表达方法,它是相对侧锋来说的。同理,如果写竖画,当用c面,若改用a面,就会写出侧锋,笔管笔肚必然向右倾斜,这样笔管笔肚与竖画所在的平面与纸亦不能垂直,这就产生侧锋。锋尖在笔画左侧,笔画不能圆润,且削弱了笔毫与纸面的摩擦力,导致画无力的毛病。
    <二>、永字八法与永字八势
    在上一节我们提出八面出锋的八面是代表笔锋锥体的四周各面。那么我们在书写时会用哪些面呢?在行草书里,笔画书写方向是复杂多变的,我们在下一节再讨论。在楷书里,笔画的书写方向则是相对稳定的,让我们先看看永字八法中的八个笔法方向吧:
    永字八法原是古人想以此永字八个笔画概括楷书中一切汉字的笔法,并作为书法用笔的楷模。但很多人提出了异议,认为八法不能包括所有的笔法,如“戈”字的右钩,“之”字的平捺等。从这个角度说,永字八法确实不能代表楷书所有的笔法,但我们从这八个笔法所代表的笔画方向看如何呢?
    如图8所示是永字八个笔法侧、勒、努、趯、策、掠、磔、啄所代表的八个笔画方向,在此图中a、b、c、d四个方向永字八法中没有,在楷书中可以说这四个用笔方向也是没有的,就是说,永字八法的八个点画方向代表了楷书点画的用笔方向和取势。就八面出锋的角度说,楷书中的八面出锋,可以界定为策、勒、磔、侧、努、掠、啄、趯的八个面出锋,从这一点说,李阳冰所说的“备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字”就有道理了,但关健还在于八面出锋。
    <三>、八面出锋是用笔的总的原则,藏露、正侧、顿挫、转折都围绕这一原则来进行。
    在书法教材或书法普及书籍中论述用笔时,一般都从藏露、正侧、顿挫、转折等方面进行论述,如果我们搞清了八面出锋的原则,就很容易理解这些用笔技巧了。
    1、藏锋中起笔、运笔、收笔都要转变锋面。
    实现八面出锋,就是在书写方向改变时要相应转换笔锋,使用与运笔方向一致的锋面,在藏锋中,起笔、收笔处都要转换书写方向,这时就要转换锋面。如藏锋写横画,起笔时向左写,用e面,运笔时向右用a面,收笔时又向左,又要用e面。在A、B两处都要实现锋面的转换。(图9)
    2、转折处随着笔画方向的改变也要转换锋面。
    转是圆转,折是方折,不管是转是折,都要转换用笔方向。随着笔画方向的改变,锋面也要随之转换。如图10的笔画,运笔至 B点,要转变运笔方向,这时,使用的锋面也要从c面转换到h面。由于是迅速转换方向的方笔,转换锋面要用翻转,即所谓的翻笔。当运笔从BC段转到CD段,锋面又要从h面转换到d面,这一次在c处的转换锋面是慢慢的圆转,是随着用笔方向的慢慢改变,锋面也在相应的慢慢随之改变。这种转换锋面,叫做圆转。不管是方折还是圆转,都要随着运笔方向的改变而相应转变笔锋的锋面。
    3、顿挫是转换锋面时调整笔锋的必要动作。
    提按顿挫也是用笔法中的一种重要的技法。它的作用就是为了调整笔锋以更好的实现转换锋面。如楷书中写フ画,当笔画方向从AB转到BC、锋面也要相应的从a面转换到d面。当笔锋行至B处,为了转换锋面,这时需要提按顿挫,以调整笔锋,以便能正锋使用d面书写BC段。(图11)
    又如藏锋横画,开始时藏锋落笔用e面,行到A点,要转换书写方向写AB段,这时为实现锋面从e面转换到a面,在A点需要调整笔锋,故要提按顿挫,以实现锋面的完全转换。B点时也是如此(图9)。圆转的调整笔锋是通过提按实现的。(图12)
    <四>、八面出锋的简化与米芾“刷字”
    在实际书写过程中,八面出锋是一个指导性原则,有时也可以简化,即将笔锋的四周各面简化成左右两个面。如图13所示,如我们将笔锋的运笔方向分为a、b、c、d、e、…… k、m12个方向, 但我们以AB为轴线将笔锋刮扁(这样适用于右手书写),AB线左侧即为左面,右侧即为右面。这时,凡向AB线左侧书写的线都用左面,即不管是k方向还是g方向,都用左面。凡向右侧书写都用右面,即不管是d方向还是f方向都用右面。这样,笔锋的使用就更容易掌握,尤如使用一把排刷,只根据书写方向的改变而相应使用刷子的左右二面。
    历史上米芾曾自称自己是刷字,实际上就是简化了八面出锋,他也曾自谓:“善书者只得一笔,我独有四面”。这也是对八面出锋理论的印证,同时,我们找出米芾的苕溪诗中的字,以八面出锋简化理论完全能解释其字迹粗细变化的形成原因。
    总之,八面出锋是书法用笔的总的原则,是一个规律性的东西。至于古人所说千古不易的笔法——中锋用笔,我想它也不应超出这一原则。
    米芾《苕溪诗卷》墨迹全本










    《苕溪诗卷》,米芾书,纸本,行书,纵30.3厘米,横189.5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全卷35行,共394字,末署年款“元戊辰八月八日作”,知作于宋哲宗元祐三年戊辰(公元1088年),时米芾38岁。开首有句“将之苕溪戏作呈诸友,襄阳漫仕黻”。知所书为自撰诗,共6首。
    此卷用笔中锋直下,浓纤兼出,落笔迅疾,纵横恣肆。尤其运锋,正、侧、藏、露变化丰富,点画波折过渡连贯,提按起伏自然超逸,毫无雕琢之痕。其结体舒畅,中宫微敛,保持了重心的平衡。同时长画纵横,舒展自如,富抑扬起伏变化。通篇字体微向左倾,多攲侧之势,于险劲中求平夷。全卷书风真率自然,痛快淋漓,变化有致,逸趣盎然,反映了米芾中年书的典型面貌。吴其贞《书画记》评此帖曰:“运笔潇洒,结构舒畅,盖教颜鲁公化公者。”道出了此书宗法颜真卿又自出新意的艺术特色。
    此卷末有其子米友仁跋:“右呈诸友等诗,先臣芾真足迹,臣米友仁鉴定恭跋。”后纸另有明李东阳跋。据鉴藏印记,知此帖曾藏入南宋绍兴内府,明杨士奇、陆水村、项元汴诸家,后入清乾隆内府,并刻入《三希堂法帖》。
    释文:
    将之苕溪,戏作呈诸友。襄阳漫仕黻。
    松竹留因夏,溪山去为秋。久赓白雪咏,更度采菱讴。缕会(此字误书旁注卜乃点去符号)玉鲈堆案,团金橘满洲。水宫无限景,载与谢公游。
    半岁依修竹,三时看好花。懒倾惠泉酒,点尽壑源茶。主席多同好,群峰伴不哗。朝来还蠹简,便起故巢嗟。
    余居半岁,诸公载酒不辍。而余以疾,每约置膳清话而已,复借书刘、李,周三姓。
    好懒难辞友,知穷岂念通。贫非理生拙,病觉养心功。小圃能留客,青冥不厌鸿。秋帆寻贺老,载酒过江东。
    仕倦成流落,游频惯转蓬。热来随意住,凉至逐缘东。入境亲疏集,他乡彼此同。暖衣兼食饱,但觉愧梁鸿。
    旅食缘交驻,浮家为兴来。句留荆水话,襟向卞峰开。过剡如寻戴,游梁定赋枚。渔歌堪画处,又有鲁公陪。
    密友从春拆,红薇过夏荣。团枝殊自得,顾我若含情。漫有兰随色,宁无石对声。却怜皎皎月,依旧满舡行。
    元祐戊辰八月八日作。
    注:此卷原贮长春伪满宫,后散出宫外,红字全缺或少缺。今据未损照片本依米帖缺字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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